可在这个放下了陆雪丞的当下,很奇怪地,展小曦对唐水星这个人生出了隐约的厌恶。
不单纯是厌恶,也有觉得不公的妒恨。
凭什么像乔医生这样的深情者,被辜负了一遍又一遍,还要空守着过去等一个遥遥无期的回应。
而唐水星这样任性妄为的坏小孩,却可以左右逢源,前进或后退都有怀抱可依赖。
这真的很不公平。
不喜欢唐水星。
不喜欢愚昧地纵容着唐水星的乔医生。喜欢乔医生。
喜欢他的沉稳、温暖和睿智,喜欢他轻松地说着荤话似笑非笑的坏摸样。
希望他好,不想看他被困在一段无望的感情中卑微隐忍的样子。
十字路口,展小曦没有急着选择某个方向走。
他想起乔瑾煜望着自己手上的毛毛草小兔扬起唇角的模样。
他好像……很缺乏那样简单的快乐。
至少在那个阳光正暖的午后,在与展小曦并肩躺过的那个小山坡上,乔瑾煜表现出了与身边每个平凡活着的人同样的敏感和脆弱。
很轻易地被唾手可得的小美好逗笑,看到可爱的事物眼底会流露出软软的渴望。
让展小曦觉得自己像一个哄小弟弟开心的大哥哥,想把自己会的各种杂耍技能献宝似地展示给他,最大限度地延续他脸上明脆的笑容。
展小曦手抄裤袋立在街角,刨除陆雪丞的干扰,短暂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简单到堪称清澈透明的人生。
展哥的生活其实算得上不错。
展哥有钱有闲,暂时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。
年轻人踢了踢鞋尖,轻微颔首,带着点羞涩,酷酷地勾了下唇角,隐去了一丝丝不怀好意的坏笑。
接下来换展哥帮帮你吧,乔医生~三岁那年,甄黎被迫和乔冠泽分居,乔瑾煜尚不记事,谈不上选择什么亦或改变什么,懵懂地接受了家庭的格局。
此后很多年,甄黎执着于一句句地教乔瑾煜怎样表达对乔冠泽的思念,引诱或胁迫着乔瑾煜像背课文那样一句句地记下来,看小小的孩子把着听筒,按照她的执导向那个对他们母子没什么感情的男人表达感情,央求他来看看自己,顺带见见甄黎。
七岁的时候,乔瑾煜对世界有了自己的认知,开始本能地抵触“父亲”这个角色。
可还是乖乖地听从甄黎的话,在每周的通话里,在甄黎殷切的注视下一遍遍地表达“爸爸,阿煜好想你”,一次次地询问,“爸爸什么时候来看阿煜和妈妈?”
他不敢不遵从甄黎的意思,因为甄黎曾在崩溃时抓着他声声泣血地质问,“为什么生了你还是留不住他?!那我生你有什么用!”
那么小的孩子回答不了大人都难以理清的情感纠葛。
小小的乔瑾煜只是眨巴着眼睛惊恐地看着母亲歇斯底里,然后本能地领悟了,如果不能成为邀请乔冠泽过来看望甄黎的诱饵,自己可能会连母亲也失去,彻底沦为孤儿。
十三岁那年,乔瑾煜被乔老爷子接回乔家读中学,耳边暂时没有了甄黎的哭诉,与父亲成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。
十六岁那年,电脑坏掉了,乔瑾煜为了完成学校的课件,误入了乔冠泽的书房,看到了自己父亲与一个意气风发的陌生男人不可言说的亲密合影。
那些照片有些年头了,被珍藏得很好,过了素,封了胶,想来是父亲的心头宝。
十六岁的少年望着那些合照,对两个男人的感情感到难以理解,感到恶心。
同时也终于明白了,为什么甄黎用尽半生都换不来父亲的一丝动容。
明白了作为甄黎附属品的自己,为什么不被乔冠泽当成孩子来关爱。
他是他和他情感路上的绊脚石。
被家族算计着有了这条血脉,他与他之间再多遗憾与不甘,都只能板上钉钉,再无回还的余地了。
乔冠泽没有恨他,只是冷漠对待,已算不负教养。
高考过后,乔瑾煜离开了海市,来到了照片上那个男人所在的落脚处。
他以为自己恨那个人,甚至想过千百种报复他的方法。
虽然那人在甄黎和乔冠泽的整个婚姻中不争不抢,犹如封存在乔冠泽记忆里的透明人。
可他的存在实实在在地影响了自己的生活,抹去了自己童年乃至少年时代全部的幸福。
然而当真见到那个身形沧桑的中年男人,乔瑾煜却发现,他根本无法对他生出任何负面情绪。
乔瑾煜未曾想过,那个害自己一家三口输掉了全部的幸福的罪魁祸首,他也不是赢家。
在乔冠泽珍藏的合影里一眼望得见贵气的青年,如今已经沧桑得不成样子,身形魁梧,体态发福,守着一间小餐馆柴米油盐地过活,再不见年少时清冷疏离的模样。
为了逃避一段被视为不伦的恋情,放弃了豪门世家的一切,独自守着一个破破旧旧的小门脸儿,三餐四季,了此残生。
一片狼藉,除了被三大家族奉为神祗的完美声誉,再无任何战利品。
乔瑾煜读心理学,研究破碎的家庭关系,研究各个阶层的痛点和需求,研究缺乏关爱的童年遭遇,研究如何帮助形形色色的人告别原生家庭的阴影,研究主流性向与非主流性向的成因……
仓惶走过多年,依旧是孤身一人。他心智正常,有七情六欲,也曾有过动心的时候,却很难投注感情。